鹿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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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全)

进行了一个整合,一口气看下来会更舒服₍˄·͈༝·͈˄*₎◞ ̑̑

  

  

  伦纳德在休假期间遇到了一个正在寻找生命意义的人。

  他们很合得来。

  

  正文

    

  伦纳德坐在人行道旁边的公共座椅上,就在刚才,他被同事们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安排了长期休假。骤然失去了当前目标的伦纳德陷入了迷茫,他怔怔看着道路上人来人往,匆匆忙忙,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只有他不知所措。伦纳德摸了摸口袋,找到了上周丢失的钥匙、几枚硬币、揉得皱巴巴的卫生纸,还有一张小心翼翼叠好的讣告。

  这张讣告属于他的邻居周明瑞,死于昨日,死因是失血过多。

  昨天的伦纳德下班后不应该喝那杯咖啡,不应该继续那盘扑克,他应该立即回家,这样就能抓住那个入室抢劫的罪犯,能及时拨打急救电话。

  周明瑞不应该死在现在,这一切都是伦纳德的错。虽然伦纳德的同事认为伦纳德产生了过量的负罪感,并且给他安排了强制休假,直到伦纳德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才能够重返岗位。但伦纳德知道这是他的错,有一抔黄土沉甸甸地压在伦纳德的胸口上,有亲人痛苦的嚎哭声蒙在伦纳德的眼睛上。伦纳德把讣告重新叠好,放在了外套的内侧口袋里,他得记住,他得好好记住。

  漫无目的的等待并不难熬,至少等伦纳德从空白的幻想中回归现实时天色已经昏昏沉沉,太阳斜倚在云层中,伦纳德眨眨干涩的眼睛,看向面前主动和他打招呼、把他从发呆中唤醒的那个人。

  “请原谅我的冒犯,”那个人友好的向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克莱恩,你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你迷失在人生的路口了吗?还是在等待戈多?”

  “不,我只是暂时不知道做什么。”伦纳德回答,“我认为我不需要休息,但我的朋友们认为我应该休息。”

  克莱恩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无害、亲切、真诚,让伦纳德想到戴莉女士养在办公室的那只小猫,就在今天早上小猫还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舔了伦纳德的手。小猫总是这么温和和懒散,小猫踩奶的时候把它的安全感也分享给了伦纳德。

  或许是因为这种温柔的既视感,伦纳德对克莱恩的初始好感很高,所以当克莱恩十分自来熟地坐在他身边观察他的时候,伦纳德不仅没有感到冒犯,甚至挪了挪屁股给克莱恩更多位置,好让克莱恩的坐姿不那么拘谨。

  “你确实应该休息,”克莱恩盯着伦纳德看了一会儿说,“你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而且每一根头发都在告诉我你很疲劳。”

  “但我还不想休息。”伦纳德说。

  “那——那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走?”克莱恩主动邀请道,“我知道这很突兀,我正在寻找生命的意义,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伦纳德点了点头。

  据克莱恩所说,他很满意现在平淡且温馨的生活,但总觉得很没有实感,好像他目前的生活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个梦;于是克莱恩在冲动中请了一个长假,说走就走,进行了人生头一次连行李都没有准备、没有设置目标的旅行。

  “虽然到目前为止旅行范围只有两条街,”克莱恩干笑了一下,“但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所以其实你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伦纳德吐槽道,他的内心却隐隐松了口气。当一个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会慌乱,但他发现其他人同样茫然的时候,他会安心。刚才在冲动中伦纳德答应成为了克莱恩的旅伴,下一刻他就发觉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他的情绪实在是一团糟,大脑无力维持更多的思考,疲惫的精神也无法支持伦纳德去兴致勃勃的做某件事。倘若克莱恩真的掏出一沓详实的计划,伦纳德大概会十分抱歉的立刻反悔。

  由于正对着阳光,克莱恩褐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伦纳德仿佛见到了一只阖上眼睛的小猫。克莱恩的笑容很轻松,是伦纳德想要守护的那种轻松和安宁。克莱恩问:“反正时间还很充裕,要不要聊聊?”

  聊什么呢?没有什么好聊的,伦纳德想。他们谈论着昨天的夕阳;街道对面买一送一的咖啡;大学无疾而终的暗恋;蜷缩在花坛里晒太阳的小鸟……队里的心理咨询师曾经评价伦纳德的心防很重,不愿意暴露太多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陌生人,克莱恩巧妙地避开了那些会引起伦纳德警惕的话题,伦纳德可以愉快的和克莱恩投缘地聊一些不用过脑子的废话,就像在视频网站上播放量很高的解压视频一样,无意义但非常好用。

  “谢谢你陪我聊天,”伦纳德真诚地感谢,太阳只剩下一点余晖,于是他建议到,“我有点饿了,要一起吃饭吗?我请客。”

  克莱恩笑着回答:“好呀,我知道有家店的烤茄子特别好吃。”

  那家店正好是伦纳德楼下的烧烤店,伦纳德惊叹于这份凑巧,他头一次相信所谓“缘分”的奇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他和克莱恩说说笑笑走向烧烤店,路灯亮了起来,太阳彻底沉了下去,伦纳德嘴角刚升起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克莱恩死去了。

  就在太阳落山的一刹那,伦纳德看到克莱恩脸上的皮肤开始融化,这恐怖的场景把他钉在了原地,伦纳德发不出声音,伸不出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像变成了泡沫的小美人鱼一样迅速的消失。皮肤和肌肉是最先化作一滩干干净净的水的,然后是脏器和衣服,它们用极快的速度腐烂,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没有菌群在它们表面生长,也没有难闻的气味。伦纳德更愿意相信自己其实是疯了或者自己其实位于《黑客帝国》,这是电脑合成的cg,但当克莱恩莹白的骨骼像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的冰块一样消融的时候,当克莱恩彻底变作一滩干干净净的水的时候,当那水迅速蒸发,只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的时候,伦纳德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又经历了一次死亡。

  第一次遇到这种怪力乱神事件的伦纳德感觉一记重锤敲在了自己的脑袋上,缓了好半天才双眼才从晕眩中得以视物。他扶着路灯坐下,靠在灯柱上,心脏怦怦狂跳。

  伦纳德忽然觉得非常悲伤,只有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朋友刚刚逝世,伦纳德伸手抚上地面,克莱恩没有留下证明自己来过的痕迹,伦纳德要怎么去缅怀他呢?

  “克莱恩,如果我哭了,你会知道我的眼泪是为你流下的吗?”  

  

  伦纳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或许他固执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也可能仅仅打算为这位朋友守灵一晚上。伦纳德盯着地面上深色的痕迹,越看越觉得像是烧完纸钱留下的灰烬……是不是该去买根蜡烛和一包黄纸?周明瑞当初是怎么说的来着?

  在迷迷糊糊中,伦纳德坐着睡着了。他睡得不安稳,梦见自己下班后回家的路好长好长,梦见周明瑞躺在地上、身上长满了苔藓,刮开苔藓后那张脸又变成了克莱恩……伦纳德惊醒了,短暂的睡眠虽然让他的身体得到了休息,精神却更加疲惫。

  “……其实身体也没休息好,我快成僵尸了。”伦纳德自言自语,龇牙咧嘴地揉搓自己僵硬酸胀的肩膀,站起来像僵尸一样蹦蹦跳跳促进发麻的双腿血液循环,扭扭脖子,听见酸涩的骨头嘎吱嘎吱响了一阵,才觉得舒坦些。

  伦纳德揉了揉眼睛,路灯早就熄灭了。

  “天快亮了啊……”

  天就要亮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地上的水迹咕噜咕噜冒起了泡。透明的泡沫越升越高,看着像一锅溢锅的魔药。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渐渐凝聚起来,逐渐有了细节和颜色,变得不再透明,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又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这里新建了一张图层肆意作画。

  伦纳德看清了那个“新生”的人,他长得和克莱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不修边幅了一些。

  伦纳德突兀红了眼眶。

  那人睁开眼睛,看见衣衫不整、双眼通红的伦纳德被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伦纳德:“兄弟你没事吧?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伦纳德问。

  他回答说:“我记得啊,昨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就分开了,你怎么回事?”

  伦纳德没有点破他昨天死了一次的事实,那个新生的克莱恩——他自称夏洛克,他记得克莱恩的一切,长相也就是克莱恩加了胡子,性格也没什么变化。

  伦纳德追问夏洛克:“你找到生命的意义了吗?”

  夏洛克安静了下来,有些茫然的回答:“生命的意义……就是活着吧?我不清楚,但我记得。”

  伦纳德抹了把脸,说反正我还在休假,我和你一起吧。夏洛克乐了,宣布这是苏格兰场和大侦探的第一次合作,他们花了半天的时间去帮房东太太找猫,那只调皮的猫咪原来并没有溜到几条街外和小母猫私奔,而是在杂物间睡得个天昏地暗。太太赠送了他们一袋自己烤的小甜饼和两杯柠檬茶作为回报。

  夏洛克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怎么也闲不下来,伦纳德觉得夏洛克有点像前些天试图用工作麻痹情绪的自己。夏洛克在前头走,伦纳德跟着他转得晕头转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起每年体测的成绩到底是不是优良,以及这座自己居住了几十年的城市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小道和胡同。

  “停一停,”伦纳德拉住夏洛克背的双肩包上的带子,“你看。”

  “看什么?”夏洛克踮起脚尖,眯起眼睛,拿手挡住阳光,“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啊?”

  说话间,伦纳德已经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晃了晃:“献血车,我去献个血,你献不献?”

  好家伙,逛街逛进献血车里头还是人生第一次,夏洛克咂吧着献血车里面免费的白糖水,在心底连连复读好家伙。把一次性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后,夏洛克脱掉外套,撸起袖子,以一种十分悲壮的表情把胳膊肘伸过去:“劳烦您轻点,我怕疼。”

  护士小姐十分温和的解释先要量血压,不会疼。

  伦纳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我!夏洛克拿眼睛瞪伦纳德,气呼呼的,像个不断被打气的气球。倒不是说夏洛克对献血有什么不满,否则他也不会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不去感受那根针快狠准地插进血管里面;他只是单纯想不明白——伦纳德为什么还在笑?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夏洛克满腹狐疑,无他,伦纳德这一脸媳妇熬成婆夙愿达成的畅快很难不让他怀疑。

  “当然是临时起意,但也能说是蓄谋已久。临时起意对你,蓄谋已久则是这个行为。”伦纳德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撑着自己的脸,“我高中的时候学校组织过一次献血,我当时想着等以后谈恋爱了一定要和我的恋人一起献一次血,两个人一起放血,另类歃血为盟,多浪漫啊。谁知道快十年过去了,和我一起的居然是你。”

  夏洛克被gay到了,夏洛克觉得伦纳德不好说。

  从献血车出来后,夏洛克和伦纳德直奔餐馆,点了一桌菜补补身子。在饥饿上头中的两个人都忽视了自己的实际胃口,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实际上,当酒足饭饱的两个人看着桌上剩下的一头牛时面面相觑,只能管老板要了打包盒带回家去。

  “救命,撑死我了。”夏洛克说。

  “我也一样。”伦纳德回答。

  他们吃的不少,干脆没有坐公交,而是沿着马路慢慢往回走。夏洛克像只猫一样机谨,他扭头望了望公交站,对伦纳德说:“还好咱俩刚才没上去,人忒多了。”

  伦纳德嗯了一声,把手伸进外套里,确认东西还在。

  既然是消食,自然不能走得太快,以免胃痛。等他们走回伦纳德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学生们背着书包叽叽喳喳跑回充满烟火气的家里。伦纳德看着夏洛克有些羡慕的眼神,提议道:“你今晚要不睡在我家?我家还蛮大的。”

  “这不太好吧。”夏洛克下意识拒绝。

  “住一晚上有什么不好?还能节省几百块钱的住宿费。”伦纳德不容拒绝地把半推半就的夏洛克拉进了自己家,找出一套自己没有穿过的纯棉睡衣,剪掉吊牌递给夏洛克,“你先去洗澡,我收拾一下房间。”

  夏洛克从门框后面探出一个脑袋:“咱俩今晚睡一张床?”  

  “都是成年男性,你怕什么?”

  我怕你gay我啊。夏洛克打消了脑子里没来由的诽谤,快速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柔和的侧脸:“早点睡吧,今天跑了一天,累死我了。”

  “原来你还知道累啊。”伦纳德把外套挂在衣架上,留给夏洛克一个后脑勺,“我刚想起来饼干和剩菜还没放冰箱,你困了就先睡吧,晚安。”

  夏洛克本想说自己没有那么累,但不合时宜睡意死死的纠缠着他,于是他只能把倾诉欲扫到脑子后面,睡眼朦胧地点了点头:“好的,晚安。”

  伦纳德把小饼干和打包盒塞进空荡荡的冰箱里,琢磨了一会儿,又给它们换了个位置,好像他现在不是对着自己家买回来就没怎么用过的冰箱,而是戴莉女士的标本柜一样。伦纳德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窗外的太阳,在心底默默倒数:五、四、三、二、一、零点五、零点四……这大概是伦纳德经历的最难熬的一次日落,他又在心里倒数了一遍,才离开厨房回到房间,床上已经没有夏洛克的痕迹了。

  伦纳德坐在床沿上,抓了把长发,拿起手机拨通了戴莉的号码。

  “喂……?是我,我想请你帮忙对比一下两份血样……对,是私人请求,是……结果对我很重要,谢谢。”

  挂掉电话后,伦纳德长吁一口气,套上刚脱不久的外套,又从衣柜里拿出另一件满是干涸血迹的外套。

  周明瑞、克莱恩、夏洛克的脸在伦纳德眼前晃个不停。

  伦纳德闭上眼睛,他要把今天献血时夏洛克用来按压止血的棉签上的血迹和那天他回来对周明瑞进行伤情鉴定时留在外套上的血迹进行DNA对比,他绝对是疯了,但他真的需要一个确切的结论。

  从戴莉女士那里回来后,伦纳德慢慢钻进已经没有温度的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梦里伦纳德什么都没有看见。  

  

  伦纳德醒来时不太清醒,他翻了个身,拿柔软的枕头盖住脑袋,逃避日上三竿的阳光。熬夜的孽力在此刻得到充分回馈,伦纳德第一次知道通宵后爆睡醒来的感觉和醉酒相差无几。

  谁也别想让我起床,大脑胀痛的伦纳德想,就算是厨房煎的香喷喷的培根和热乎乎的咖啡也不行。

  ——等等,厨房煎的香喷喷的培根?

  伦纳德生锈堵塞的思路瞬间通畅,他忙不迭地翻身下床,赤着脚穿着睡衣就跑到了客厅,扶着门框向充满了油烟气的厨房里头张望。

  说来惭愧,作为单身贵族中的一员,伦纳德向来不进厨房,厨房的锅买回来后连标签都没扯,冰箱里更是直到昨天陪夏洛克逛街才装进除了酒水饮料以外的东西。如今 这间小小的厨房烟熏火燎,抽油烟机开到最大档也吸不完呛人的烟火味;在伦纳德震惊的目光中,穿着全套西装的中年男人表情凝重的,熟练的——颠了个勺。

  “你醒了?我看你黑眼圈很重就没喊你。”这个在伦纳德的厨房里挽起袖子炒菜的中年男人长相很是儒雅,望向伦纳德时他深邃的眼睛溢满真诚的笑意。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噪音盖住了他的话语声,使他不得不提高了音量:“你的厨具太新了,对生活敷衍了事可不是有品味的选择。”

  伦纳德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

  “既然醒了,就赶紧洗漱,然后来帮我端盘子。”中年男人指挥道,“你把餐具放在哪里了?还有酒杯……我上好的葡萄酒可不能用不锈钢杯子装。”

  爷爷,这个人教训我的口吻好像你。伦纳德恍惚想到。

  在饭桌上,伦纳德终于得知了他的名字是道恩·唐泰斯。伦纳德谨慎地观察道恩,道恩毫无疑问正是克莱恩和夏洛克的延续,即使他们看上去毫无关联。克莱恩和夏洛克除了长相以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茫然,仿佛突然被拎进完全陌生的笼子的猫。但道恩身上没有那种茫然的气质,他看上去胸有成竹、了解一切;无论面对什么场面都能游刃有余,正如同现在,他闲适得看上去才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紧张的伦纳德反倒表现得像是客人。

  “亲爱的朋友,”道恩把醒好的红酒倒进高脚杯里面——这个高脚杯还是伦纳德大学毕业后摆着好看买的,后来因为太能吃灰被伦纳德塞进不知道哪个柜子里面,道恩能找到它真是不容易。然后道恩将高脚杯推到伦纳德的面前,微笑道:“我建议你先抛开你脑中的思虑,好好享受它们。”说完,道恩又眨了眨眼睛,颇为含蓄地说:“不过如果你觉得我比美食更让你有兴趣……”

  伦纳德迅速把红酒一饮而尽:“我干了,你随意。”

  伦纳德有时候觉得,克莱恩和夏洛克就像是自己亲近的朋友,而道恩……他实在是应付不来。

  对不起,周明瑞,对不起,伦纳德在心里对死去的邻居道歉,我以前不该为了看你有趣的脸色故意gay你,现在我的报应来了……道恩先生,您完全不需要寻找生命的意义吗?请不要再试图帮我搭配衣服了,导购员小姐看我的神色都不对了啊!

  “还没好吗?”伦纳德扯了扯领口,好让自己被高领毛衣勒住的脖子呼吸顺畅一些。

  “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道恩后退几步,满意地冲着焕然一新的伦纳德点点头,然后拿伦纳德的卡付了这套新衣服的钱。

  “这和年轻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在这里浪费体力。”伦纳德习惯性地呛了回去,说来惭愧,伦纳德在老家的时候和爷爷顶嘴成了条件反射,以至于他下意识就不怎么礼貌地反驳了一句。

  道恩没有生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啊,我们应该换个地方浪费体力,比如床上。”

  值得庆幸的是,道恩确实是一个正直的绅士,伦纳德不至于举起他的平底锅。

  不幸的是,道恩在家具城给伦纳德挑了一张舒适得让人根本起不来的床,以及云朵一样柔软的被子。

  “你的床太硬了,被子也不够舒适。好好休息,身体是工作的本钱。”道恩熟练地刷卡付钱,“顺带一提,我拒绝了送货上门的服务,你可以充分实现你的体力的自我价值。”

  伦纳德的脸又绿了。

  最后那张床还是由工作人员搬到车上,又拖到了伦纳德的小公寓里面安装好,顺带着把旧床回收,借着这个机会床底下的灰尘也被清扫了一遍,等到终于收工,伦纳德看着没什么变化的卧室和灰头土脸的两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看起来真狼狈。”伦纳德说。

  道恩在热水里拧了拧毛巾,递了一条给伦纳德,又仔仔细细把自己脸上和头上的灰尘擦了一遍,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半天才回道:“你现在总算轻松起来了?”

  “我现在在假期,没什么不轻松的。”

  道恩还在笑,他的笑有种“故事”的韵味,让人不自觉的对他产生敬重和好奇心。他深邃的眼睛望向伦纳德:“你连自己都骗不过,怎么骗过我呢?”

  “难道你会读心不成?”伦纳德笑着说,又摇摇头,心想这几天自己过得也挺超自然的,道恩会读心似乎也很正常。

  “不,我当然不会读心,我只是会察言观色,以及略微有些了解你而已。”道恩说,“有些事情……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万事皆有过程,你只能加快它,不能取消它。”

  道恩说完后,伦纳德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咚咚得跳了起来,他们同事们也劝他先休息一段时间,不要把情绪带入到工作中——但是为什么是道恩?为什么道恩要宽慰他?

  “你快要死了。”伦纳德说。

  “确实如此。”道恩坦然回答。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伦纳德又说。

  道恩轻咳一声,不做回答。

  伦纳德又问他:“你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吗?克莱恩和夏洛克,他们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

  道恩平静地回答:“等待,我只需要耐心地等待。等待吧,等待舞台的开演,等待时机的到来。我什么也不必知道,我只是一个阶段、一颗螺丝,命运必将那件事情推向我。”

  虽然换上了柔软的大床和更加柔软的被褥,伦纳德却睡得并不好;他习惯了不那么舒适的休息环境,习惯了躺在医院的公共座椅和公司的沙发上抓紧时间睡上一觉,躺在熟悉的家里陌生的床上却睡得辗转反侧,要不是今天伦纳德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认床。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伦纳德消磨完了夜晚的时光。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伦纳德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在枕头边摸来摸去划掉了闹钟。没睡好,真的没睡好。昨晚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伦纳德翻了个身,想拿枕头埋住自己。

  伦纳德想,会起来的,马上就起床,在此之前先让我缓一缓吧。

  打定主意赖床的伦纳德在被子里蛄蛹了一会儿,发现床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哦哟,稀奇,伦纳德放轻了呼吸,唯恐惊醒了那个在梦里也要皱着眉头、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看上去睡得很不安稳的男人。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我醒来后身边有人呢,伦纳德胡思乱想,他长得好像周明瑞,这个样子的他看上去像是周明瑞和克莱恩的合体;克莱恩、夏洛克、他都或多或少和周明瑞有相似之处,昨天的道恩就显得很特别了……我真的不擅长破案和解密,伦纳德又想,为什么会是我呢?仿佛有一只名为困惑的蜘蛛正在用它吐出来的蛛丝把伦纳德层层包裹:我做了什么让命运对我格外开恩?为何我能得到赦免?唉……接下来我要怎么办才好?

  “我猜想你应该不是同性恋,没有盯着男人的脸看个不停的爱好。”

  就在伦纳德发呆的时候,那个看上去还能看上去再睡五百年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并且立刻开始败坏伦纳德的声誉。

  伦纳德一滞:“当然不是!”他好像被谁踩了尾巴一样叫嚷起来,裹在被子里面可怜巴巴地反驳——说些什么?难道要承认自己睡不着觉又不想起床,觉得身边睡了一个人感觉很新奇,所以干脆盯着人家的脸进行头脑风暴吗?拜托,那样也太尴尬了!还不如学习道恩坦然表示我就是在欣赏你的美!

  “劳驾让一让,我要下床。”

  那个人一点都不留恋地掀开了被子,伦纳德这才发现他不仅脸上没什么肉,身上也没肉,修身的长风衣勾勒出利落的腰腿弧度。伦纳德团成一团给这位让道,感觉自己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我的名字是格尔曼,”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副金丝眼镜,“请问你准备早餐了吗?”

  伦纳德下意识摇了摇头。 

  于是格尔曼唉了一声。

  这几天许多小小的问题充满了伦纳德的大脑,而今天一个崭新的、难以忽视的问题占领了伦纳德的全部思绪——昨天道恩是穿着伦纳德的蓝色小熊睡衣睡下的,今天道恩换下来的西装还挂在柜子里,但是格尔曼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长风衣——他的蓝色小熊睡衣去哪儿了?

  冰箱里的存货还是上次夏洛克挑选的,格尔曼对着冷藏室的饼干面包饮料和冷冻室的速食挑挑拣拣,伦纳德听到格尔曼没什么感情的叹息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心虚:“我来帮你淘米吧。”

  格尔曼初见时冷酷果决的气质在刚才一声“我就知道”的叹息声中碎了个彻底,他没什么精神的眼瞳往伦纳德这里一瞥,活像个被工作折磨完回家后连热饭都吃不上的倒霉社畜。在这种滤镜下,伦纳德越发愧疚。

  “吃粥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伦纳德心想自己往常风里来雨里去,哪天不是咖啡加面包,有的时候没水还得硬塞压缩饼干,更何况现在做饭的还是……别说是粥了,哪怕是石子伦纳德也得咽下去,“你是厨师,你说了算。”

  伦纳德瞪了他一眼。

  伦纳德挽起袖子,把大米在水里搓来搓去,搓着搓着忽然咂么出一点异样的感觉:不难受,好像在太阳底下烤干身上的水一样,热热的、舒舒服服的、还有点痒痒的。伦纳德忽然很想搂住邻居,和他说一声谢谢你,但格尔曼不是谁再伦纳德下铺给他带饭的舍友,也不是和他一起生活在孤儿院盼望着长大的同类;他们的关系没有一个确切的称谓,恩赐不对,诅咒也不对。

  “你还要洗多久?”格尔曼发问,“我们今早吃米粥,而不是吃米粉。”

  “我们”。伦纳德咀嚼着这个词语,又在舌尖上无声地滚了一遍:“我们”。没有复杂的修饰,没有引人深思的哲学,简单明了地划分了阵营,我们和他们。难怪周明瑞是大学生呢,伦纳德想,真聪明。

  “你不该把超自然的力量带到自己身边,”格尔曼在伦纳德端着碗呼噜呼噜喝粥的时候突然出声,“这大概率会给你带来危险。”

  “咳,咳咳,”伦纳德装傻充愣,“被呛到的危险吗?”

  格尔曼又瞪了他一眼,再度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格尔曼又说:“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跟着。”

  “你要去哪里?”

  “格尔曼看上去不太想回答:我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伦纳德不依不饶。

  “复仇。”

  “带上我,”伦纳德说,“这不是你的事情,是‘我们’的事情。”

  如果抓人这个技术工种有评级,伦纳德相信格尔曼一定是其中的高级工。伦纳德跟着格尔曼马不停蹄直捣黄龙,在那些分岔路口和危楼当中钻来钻去,比德芙广告还要丝滑。要是格尔曼能当自己的同事好了,伦纳德很难不胡思乱想。

  “把它撬开。”

  被格尔曼指挥着撬锁的时候伦纳德很是有些心情复杂,他们擅闯民宅的行为过于法外狂徒知法犯法,如果门后面没有他们要找的人,伦纳德放在口袋里面的手铐就可以直接用在自己身上了。

  这么想着,伦纳德加快了撬门的速度。

  那个人渣确实躲在屋子里面,闯了一辈子空门的罪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被破门而入的一天。格尔曼冲了进去,一拳头就把他砸懵过去。伦纳德紧随其后,在犯人惊恐又绝望的眼神中把他按在地上,掏出银光闪闪的手铐把他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拷住。

  “稍等,我打电话让弗莱开车接一下。”伦纳德有些晕晕乎乎:就这么结束了?简简单单,毫无波澜的结束了?“你有身份证件吗?一会做笔录要用。”

  “我没有可以使用的身份证明。”格尔曼回答。

  于是伦纳德把房门钥匙递给格尔曼:“你把你找到他的过程告诉我吧,我编一下。今晚我十有八九回不去,你不用等我。”

  格尔曼侧过头,小声说了一句。

  伦纳德没听清,于是他问:“什么?”

  格尔曼狠狠瞪了他一眼,很大声地回答:“占卜!”

  “占卜?”这个答案太过匪夷所思,伦纳德大脑空白地重复了一遍,“占卜……是像焚烧鼠尾草产生幻觉,用塔罗牌通灵那样吗?”

  “没那么复杂,确定范围只需要灵摆占卜和梦境占卜就足够了。”

  “但我也没有看到你占卜啊?”伦纳德感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道恩,”格尔曼不太情愿地回答,“昨天道恩在逛街时用占卜进行了排除法。”他又补充道:“在盥洗室里。”

  伦纳德好像变成了傻愣愣重复格尔曼话的复读机:“盥洗室。难怪昨天他去那么多次,每次那么久……”

  伦纳德很想再问一问道恩是不是也在盥洗室做的梦境占卜,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问。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道恩出现只为了带你逛街、调戏你?”格尔曼已经调整好心态,“等待是准备时间,不是什么都不做。”

  “你说得对。”

  格尔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复仇结束后,那种疲惫的气质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一直以来,我都被鞭策着前进。”他说,“现在我可以休息了。” 

  伦纳德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回去后好好睡一觉吧,床是你亲手挑选的,你应该会喜欢。”

  “好。”

  “那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格尔曼突然发问,“你想好该怎么编故事了吗?”

  “说你给我托梦指点迷津?”

  “我由衷地希望明天你不会出现在精神病医院,我不会去的。”

  “不会的,不会的,再见。”

  “再见。”

  伦纳德想尽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流程,在同事“你要不还是去看看精神科”的关怀中快步赶回家中。床上空无一人,伦纳德摸了摸尚有另一个人体温的棉被,慢慢的慢慢的躺了进去。

  被另一个人暖热的被子真的很温暖。

  “……再见。”他小声说。

  一天有一个早晨,一周有七个早晨,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早晨。倘若哪天在床上稍微辗转反侧一会儿,就会失去一个早晨。总的来说,早上这段时间,实在是算不上特别,自身也没有什么意义。

  凌晨六点钟,伦纳德睁开双眼,紧接着昨晚定好的闹钟叮铃铃的响了起来;伦纳德伸手关掉闹钟,小心翼翼地去摸被子另一侧的鼓包,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天还没有亮,今天是个阴天。伦纳德这么告诉自己,顶着睡成狗窝的头发去洗漱。在盥洗室,伦纳德含着一嘴的牙膏泡沫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面的自己一脸恍惚,双眼无神;走在路上说不定会被陌生人一脸同情地安慰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不要放弃人生。

  伦纳德和周明瑞其实一点也不亲近,他们只有在电梯里遇见才会打一声招呼。但克莱恩却告诉了他那么多——多得好像伦纳德是他的自己人一样。伦纳德打开水龙头,弯下腰漱口,冰凉的自来水扑打在脸上,伦纳德希望这样能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用双手掬了一捧水,然后把脸埋了进去。

  伦纳德忽然想到今天只是第五天。

  都说新死的魂灵会在头七的那天返回人间,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留念的地方和人。周明瑞现在在哪里?他回家看看了吗?昨天抓住凶手后他还有执念吗?他还在孑然一身朝生而暮死吗?伦纳德越是回想,脑海里那个模糊平淡的影子就越是立体充实。

  对于奇迹展现在自己邻居身上这件事情伦纳德接受良好,埋了一会儿脸后,伦纳德赶在窒息前把脑袋抬了起来,因为憋气他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水珠顺着刘海滴落进领口。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奇迹,那为什么不能是周明瑞呢?但伦纳德对这个奇迹又有些不满:为什么你不能早点来,或者持续的时间再久一些,也好让周明瑞和家人再见一面,好好的做一次道别啊。

  该销假了,伦纳德想,已经休息五天了,已经足够了。

  刚踏出公寓的大门,伦纳德就被迎面扑来的彩带糊了满头满脸。

  “哇!真的变出来人了!好厉害!”小朋友眼睛亮晶晶地拍手,“魔术师哥哥,再变一个好不好?”

  “小朋友,我要把魔术师借走一下,可以吗?”虽然面前这个花里胡哨的魔术师伦纳德完全不认识,但他本能地认定了这就是自己那个不安分的舍友。看着那张洋溢着热情微笑的脸,伦纳德十分确信:这家伙是故意的。

  “没问题狼狼助手!狼狼助手和魔术师再见!”

  什么狼狼助手?伦纳德一摸自己头发,薅下来一对大耳朵发卡,皮带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扣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别说,手感还真好。

  伦纳德一边挼尾巴毛一边问:“怎么回事?”

  “你难道要让魔术师一个人流浪吗?”梅林回过头,摆出一副略显责怪的姿态看着伦纳德,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我也只能接受。”

  伦纳德剧烈地动摇了。

  伦纳德看着梅林提着重量不轻的许愿机像一只燕子一样轻盈地飘来飘去,落在踌躇不前、愁眉不展的人们面前,像仙女教母一样慷慨地送出奇迹。在这个过程中,伦纳德有时候像是靠两条腿追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的傻子;有时候和许愿机一样被梅林拎在另一只手上;有时候客串了一把魔术道具,被梅林扯着手腕从他那宽大的帽子里面拉出来……

  在梅林口中物种和身份一变再变的伦纳德开始思考自己陪玩的意义。伦纳德不知道自己待在梅林身边的意义是什么,他就像神……不,他就是神。

  梅林见到,梅林聆听,梅林施展奇迹。

  “你比同名的大魔法师还要厉害。”

  “厉害的不是我。”梅林笑着说,“如果只有我,是什么都做不到的。”  

  伦纳德想了想,诚恳地说:“我听不懂。”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中了梅林的笑点,梅林发出噗嗤噗嗤的憋笑声音:“可不能告诉你,魔术师被拆穿就没意思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梅林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蹭到的灰尘,“如果给你三次许愿的机会,你会许下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都可以?”

  “什么愿望都可以。”

  伦纳德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义工阿姨给自己讲的故事:据说山上的狐狸修炼到了一定时候,就要去找人讨口封,要是人说它像人,它就能变成人;要是人说不像,狐狸的修为就要毁于一旦,然后灰溜溜跑回山洞里继续修炼上几百年。

  刚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伦纳德觉得多不公平啊,小狐狸在山里披星戴月的辛苦修行,毕生修为却寄托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类身上;一定要人的肯定吗?一定要人的认同吗?阿姨说是啊,想要做人,就要其他人把它当成人才行。

  伦纳德又问:非要做人吗?不能当小妖怪吗?

  当然可以啦。阿姨回答,但是小狐狸向往人的生活,它想要变成人,所以哪怕再修炼几百年也不愿意放弃。

  要是有小狐狸找我,我一定要告诉它,它很像人。伦纳德说,我还要和它做朋友,请它吃我攒下来的糖,不让它难过。

  好孩子,好孩子。阿姨夸奖道,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只有八条尾巴的猫妖,只要再修炼出一条尾巴,它就能得道成仙,去天上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为什么小狐狸不能修炼出九条尾巴变成仙人?伦纳德发问。

  阿姨回答:因为小狐狸好喜欢人类,变成仙人后就不能和人类玩了。

  于是伦纳德乖乖的接着听故事,猫妖实现别人一个愿望就可以得到一条尾巴,但是每次实现愿望猫妖都会失去一条尾巴。仙人太可恶了,伦纳德想,就和在课本上出一边放水一边注水的老师一样可恶,这样一来猫妖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九条尾巴?

  猫妖帮助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的人许愿获得财富;有的人许愿获得爱情;有的人许愿获得健康……但是不管怎么实现别人的愿望,猫妖都只有八条尾巴。有一天,猫妖蜷缩在书上痛哭,它认为它修炼不出第九条尾巴。一个小孩用竹竿戳它,问它:小猫小猫,你为什么哭呀?

  小猫小猫,你为什么哭呀?伦纳德学着故事里面的稚童,问着不存在的猫咪。

  走开,猫妖说,我不想实现你的愿望。

  但是我只是想和你玩啊?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蚯蚓,你吃吗?不要哭了,来陪我玩吧。

  走开。猫妖恶狠狠地说,我才不吃虫子呢,我要成仙,我要修炼出第九条尾巴来。

  孩子还是那副快乐的模样,他把蚯蚓塞回口袋里:好吧,小猫,我去找别人玩啦,希望你长出第九条尾巴。

  砰的一声,第九条尾巴出现在猫妖的屁股后面。它实现了无数的愿望,最后却被一个懵懂的孩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十几年过去了,伦纳德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由此他确定梅林是人。

  在伦纳德沉思的时候,太阳遁入云层之中。

  伦纳德赶在太阳坠落前发问:“我还能见到你吗?”

  梅林的身体已经开始消融了,伦纳德又一次亲眼见证这静谧的死亡。这次伦纳德看的更加仔细,先是头发丝和衣摆分解成小小的泡沫;然后这些泡沫有颜色的一部分往天上飞,透明的一部分拖着它连接的部位往下坠。伦纳德曾经看过水果腐烂的倍速视频,先是膨胀,然后干瘪,有时候会冒出咕噜噜的气泡。其实死亡根本不好看,也不神秘,只是没有颜色和气味,因此显得庄重;伦纳德想,黑暗仿佛是一个加速键,按下去后一生剩下的时间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流逝干净。 

  “你想的话,就能见到。”

  “我的第二个愿望是,”伦纳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祈祷,“我的第二个愿望是: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的,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活到七老八十,不要深埋于六尺之下的棺材里。”

  “那第三个愿望呢?”梅林轻声问。

  “没有第三个愿望……非要说的话,让我的小熊睡衣回来吧,那套睡衣绝版了。”

  梅林“哈”得笑了出来,随着太阳跌入云中他的身体腐烂融化,彻底化作一滩液体。这次这滩液体并没有蒸发,而是从里面飞出了很多蜉蝣,伦纳德注视着蜉蝣,恍惚中把他们看成了一个个人类……伦纳德打了个激灵,揉揉眼睛再度看过去发现那哪是什么蜉蝣,无数半透明的人形向上飞去,伦纳德看到了克莱恩,夏洛克,格尔曼,道恩,梅林,他们也在这场“迁徙”中。他们升到天去,升到云中去,飞向光和热,被锻造成一体。一大片云飘过来,自顾自地收走了白天,他又像被拉着线收回来的风筝,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落下来,稳稳地站在地上。

  周明瑞抬起头,对面的男性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让他毛骨悚然。周明瑞想了想,觉得那个看起来刚失恋的男人有些眼熟,但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于是他主动打了声招呼:“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周明瑞……请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你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伦纳德问,“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死去和活着是为了什么?”

  周明瑞大惊失色:“什么生命的意义?我还说过这么中二病的话吗?”

  “噢,”伦纳德说,“是我记错了。

   

  周明瑞留给伦纳德一个迷题,伦纳德解出答案,却不知这答案是否正确。

  一切都步入了正轨,周家的兄妹仿佛从未为自己那个死去的兄弟哭过丧,也没人记得曾经有一个青年死在远离家乡的出租屋内,但那张压在桌垫下面的讣告时刻提醒着伦纳德:你知道、你见证、你记住了一个无名孤魂的反复逝去。他死过,但他现在活着。

  伦纳德将那张讣告叠好放进染血的外套的口袋里,然后把外套扔进洗衣机里,加入生物酶洗衣液后,伦纳德在洗衣机发出的嗡嗡声中推开房门,和周明瑞道了声早上好。

  “早上好,”周明瑞身上还系着小熊围裙,“谢谢你昨天送的饼干,我早饭做多了一份,要来一起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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